一片哗然里，季寒声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他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周遭的热闹仿佛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切完蛋糕，场上响起了轻快的钢琴乐，俊男靓女们相约步入舞池。

周乔年四下环顾一圈，目光锁定在季寒声身上，施施然走过来，满脸得意。

“哥哥怎么在自己的生日宴还被抢了风头，心里肯定很不甘心吧？可没有办法，爸爸妈妈、姐姐，和清璇都更宠我啊，你是亲生儿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踩在了脚底下，瞧你那没用的窝囊样，真可怜啊。”

季寒声知道他是故意在挑衅，可他的泪早就在这几年全流光了，再也流不出分毫了。

所以他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他。

周乔年又炫耀了几句，眼看得不到回应，才跺着脚离开了。

坐的太久，季寒声有些疲惫，只想回去休息。

毕竟这个生日宴的主角，也不是他，不是么？

正要离开，突然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周乔年大叫：“啊，清璇送我的上亿的那条手链丢了，这里有小偷！”

季寒声回身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周乔年空空荡荡的脖间，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见他哭得眼泪汪汪，“刚刚我就是和哥哥说了会儿话，手链就不见了。哥哥，你要是真喜欢就和我说啊，为什么要偷呢？”

这句话一出来，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季寒声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然迎上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声音坚定，“不是我，我是季家大少爷，一条手链而已，我需要去偷吗。”

他这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大家的疑心消解了不少。

沈清璇也皱着眉不信，周乔年却不肯罢休，非要指认他。

“不是你还有谁？一条手链对你来说却是不算什么，可这是清璇送的，你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不想要？你要是真问心无愧，那就搜身啊！”

众目睽睽之下搜身？

季寒声双手死死握成拳，满脸冷色地拒绝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凭什么让你搜？”

“呜呜呜呜，爸，妈，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信我好不好？”

“清璇，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养子，如果是别的就算了，哥哥喜欢什么我都可以让，可那是你送我的东西啊，就这一个，我不想让。”

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几个人都心软了。

最后还是季半夏点了头，直接朝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便齐齐上前压住了季寒声。

季寒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他才是她的亲生弟弟啊！可如今她竟然为了一个养子，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了他的身子。

季寒声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不是我，可却没人听他的。

他的衣服被撕裂开，梳好的头发被拉扯着散开，被拽掉一大把，他拼命护住自己，眼中被痛苦浸满。

可任凭他怎么解释挣扎，围在周围的人依然是一脸看戏的表情。

看着满脸冷漠的爸爸妈妈，和只顾着哄周乔年的沈清璇和季半夏，季寒声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噩梦之中。

从前的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生怕他磕着碰着。

姐姐会在他遭受委屈时替他出头，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沈清璇会永远站在他身后，为他挡住全世界袭来的风雨。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眼看着整件衣服都要扒下来，痛苦的泪水模糊了季寒声的眼眶，绝望之际，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抬起被折断指甲鲜血模糊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不是我，我有监控！”




“算了，我来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寒声突然就解脱了。

耳畔传来了爸妈满是笑意的声音，“寒声，你想明白了就好，你那个未婚妻虽然是个植物人，但人长得漂亮的，虽然睡了好几年，但万一醒了呢，他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劝亲生儿子娶植物人，还觉得他占了便宜的父母，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对了，他自嘲一笑，“放心，我既然决定娶，就不会反悔，不会让你们心爱的养子替嫁的。”

“你这是什么话，你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只是爸妈的确舍不得乔年，更何况你知道的，半夏和清璇都喜欢乔年，让他娶哪个植物人，不合适的呀。”

“如今宋家已经在筹备婚礼了，寒声，你收拾收拾，半个月后宋家就会来人接你去京北。”

季父季母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季寒声忍不住看向桌上摆放的照片。

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他的青梅，把穿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高定礼服的他围在正中央，面上满是宠溺。

那时候，圈子里广为流传着一句话，“谁不想成为季寒声呢”。

只因所有人都羡慕他有一对视他为掌中宝的父母，一个宠弟如命的姐姐，和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青梅。

季寒声也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能这样幸福。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才知道，自己背负着一场婚约。

那是他的爷爷生前定下的，但季寒声从小和青梅竹马长大的沈清璇两情相悦，所以季家人本想等他成年就取消这桩亲事。

可偏偏他的联姻对象宋浮梦因为一场车祸成了植物人。

为了不落得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坏名声，季家只能继续履行约定。

可让他们把宠了十几年的儿子送去伺候植物人，他们也不愿意，都在为此发愁。

最后，季家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收养了一个养子，让他替娶。

就这样，从小孤儿院长大，流落街头的周乔年来到了季家。

季家人觉得替娶这事对不起周乔年，便竭尽所能的宠爱他，父母每个月给他五百万的零花钱，姐姐每天都给他买数不清的奢侈品鞋子，青梅更是竭尽所能的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就连季寒声，也是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让了出去。

周乔年要他的房间，他让！

周乔年要他的奖杯，他让！

周乔年肾衰竭要他的肾，他也让了！

可让季寒声没想到的是，周乔年人品低劣，来到季家后，一次又一次的诬陷栽赃他，甚至费尽心思，只花了五年，就抢走了所有人的关注和宠爱。

他的姐姐喜欢上了周乔年，他的青梅也喜欢上了周乔年，甚至他的父母还劝起了他，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周乔年当上门女婿，让他自己履行这桩婚约。

他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一开始也不过是因为和沈清璇早就两情相悦，又舍不得爸妈和姐姐远嫁他城，既然如今他们都更想要周乔年陪着，那他就去当所谓的上门女婿好了。

毕竟这桩婚约，也本就是他的。

想到季父季母说的日期，季寒声拿起笔，在半个月后的日历上标了一个红圈，写上离开二字，而后上了楼。

正在此时，客厅大门被推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他的姐姐半夏，和他的青梅沈清璇。

两人快步上了楼，而后在季寒声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猛地将他推下楼梯。

“啊……”

季寒声整个人沿着楼梯滚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一股剧痛从四肢躯干传来，让他身上顷刻间就冒起了冷汗，可楼上两人却没有任何搀扶的意思，反而拿起了手机，在和程音薇视频。

“乔年，你刚刚看到我们把寒声推下楼梯了吗？这下你该相信在我们心中你更重要了吧，不要闹脾气了，快回来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躺在血泊中的季寒声那满是痛苦的双眼蓦然睁大，如遭雷击。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突然对自己下狠手，居然是为了向离家出走的周乔年证明，在她们心中，周乔年比自己重要？

屏幕那头的周乔年已经感动得泪流不止了。

“姐姐，清璇，我相信你们了，我不闹了，马上就回来。”

听到这话，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对面挂断电话后，两个人才匆匆下楼。

“寒声，疼不疼？是乔年说他没有安全感要我们这样证明，我们只能照做，他一个人赌气跑到外面，我们不放心，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季寒声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也急了，正要送他去医院，突然周乔年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声音委屈。

“姐姐，清璇，我真是个大笨蛋，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两个女人闻言心下皆是一紧，挂断电话就要去接他回来，刚走出去又想到什么，看着倒在地上的季寒声。

“寒声，乔年迷路了，我们怕他遇到危险，你自己去医院吧。”

就这样，季寒声被他们毫不犹豫的丢下。

他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身影，疼得撕心裂肺，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了120。

后脑勺的伤口还在不停渗着血，很快就将他背后的衣服都染红了。

彻底昏过去之前，他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以后？

不会有以后了。

半个月以后，他就会离开这座城市。

和所有人，断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刹那间，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周乔年的脸色一下就变得无比苍白。

季寒声却踉跄的站起身来，他怎么忘了，自从上次周乔年故意陷害他，他怕有下次，就在镜框里镶嵌了监控。

他擦干脸上的泪痕，连忙取下嵌有监控的镜框，投到大屏之上。

画面清晰显示出，周乔年转到他身后时，趁机把那条手链挂在了他的衣服里。

而那些出言不逊的挑衅，也全部被披露出来。

大厅里的舆论瞬间反转，所有人都一脸嫌恶鄙夷地看向周乔年。

季寒声颤抖着拿起手机按下110，眉间一片坚决。

“喂？警察吗，这里有人故意栽赃……”

周乔年被这句话吓得浑身一抖，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哥哥开个小玩笑罢了，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上纲上线啊。”

一看到他哭了，季家三口和沈清璇七手八脚地替他擦着眼泪，冷着脸看着狼狈不堪的季寒声，语气很是不满。

“乔年都说了只是一个小玩笑，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他那么善良天真，怎么可能做出诬陷这种事？这个监控画面的真假还有待商榷！”

“好了，这场闹剧就到这里结束吧，报什么警，这点小事你不嫌丢人吗？”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护着周乔年离开了大厅。

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季寒声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

他无声地笑了出来，浑身发冷，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季寒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着赶紧上门去宋家。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曾经给过他滔天宠爱的家，如今却成了他最想逃离的存在。

这天，他正在收拾着行李，突然听到别墅外吵得厉害。

他打开窗户，就看见宽阔的花园里，周乔年开着一辆车，沈清璇坐在副驾驶上满脸笑意地教着他。

季半夏站在路边，温柔地指挥着他倒车入库。

看着三个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季寒声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当年他学开车，也是他们两个人亲手教出来的。

那时候正好是冬天，天气寒冷。

沈清璇怕他冻着，每开完一趟就会拉着他的手，心疼的放进怀里捂着。

季半夏则宠溺的冒着冷风替他把视频都录下来，然后熬夜整理出注意事项。

只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季寒声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自嘲。

下午，他约了几个朋友道别，收拾后便打算出门。

结果刚一出门，就被一辆车猛地撞倒在地。

他整个人飞出好几米，砰的一声，砸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

他大口大口呕出血，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彻骨的剧痛从各处传来，拉扯着他的神经。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周乔年满含笑意的从车上下来。

“哎呀哥哥，不好意思哦，我刚学开车，错把油门当刹车，不小心撞到你了。”

“看你这一地的血，撞得好严重哦，你一定疼死了吧，我得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才行。”

“完了，救护车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119？111？还是135啊，要不我一个个拨打过去吧，只是这样浪费的时间比较久，哥哥，你可一定要撑住哦。”




周末，季寒声去了静心寺一趟。

他听说这间寺庙很是灵验，就打算去替宋家那位未婚妻祈福。

听说她之前也是个风姿卓绝的人物，天之骄女，却因一场车祸变成植物人躺了整整五年，

既然如今他要上门当她的未婚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醒来，就算醒不来，他也会照顾她一辈子，此生再无他人。

他一步一叩，虔诚跪拜，直到跪到半山腰，碰到了熟人。

沈清璇和季半夏两个人膝盖上都被磨破了，不停往外渗着血，却还把周乔年护在中间，生怕他跌倒。

三个人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他，俱是一脸震惊。

周乔年红着眼眶，摸了摸脖间的两条红绳，声音哽咽不已。

“哥哥，清璇和半夏姐听说这个寺庙最灵了，就非要来给我祈愿，你看她们的双腿……”

季寒声没有理会他，继续虔诚的跪拜，一步一个台阶朝上跪去，一边在心里默念。

望上天保佑，保佑我的妻子苏醒过来，此生平安喜乐。

望上天保佑，保佑我的妻子苏醒过来，此生平安喜乐。

望上天保佑，保佑我的妻子苏醒过来，此生平安喜乐。

看着他如此虔诚的跪拜着，三个人都面露震惊。

季半夏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他，“你从小被我们宠惯了，突然跑来这发什么疯，爬到山顶有快一万层台阶，你打算跪着登顶？除非有人救过你的命，不然不管是谁，都不值得你费这么多的心思！”

季寒声笑了，“所以他是救过你们俩的命？”

沈清璇下意识反驳：“乔年不一样，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明明十七岁那年，她跟他表白时说过，沈清璇唯爱季寒声，可如今，那个最重要的人成了周乔年。

季寒声笑出泪来，“是啊，所以我要祈福的这个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完，季寒声抽出自己的手，微微绕开几步，又迈上一个新台阶跪下。

看着他义无反顾的模样，季半夏的语气复杂无比，最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是要为我祈福是吧？那就到此为止吧，姐姐不需要你受这种苦。”

沈清璇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疼惜，“寒声，我也不需要，你放弃吧。”

季寒声什么也没说，漠然扫了她们一眼，转身望向遥不可及的山顶，继续跪下来。

他这决然的态度，让季半夏和沈清璇都心惊了，第一次没管周乔年，忍不住跟在他身后又上了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临近傍晚，才终于到了终点。

季寒声满膝盖的血，艰难地挪动到许愿树下，求了一张红绸，在上面写下了名字。

紧随其后的两个女人看到“SFM”三个字，心脏骤然收紧。

SFM……

不是季半夏，也不是沈清璇。

“这是谁？！”

季寒声刚红绸放进平安符里，手就被沈清璇猛地抓住，眼里满是怒火。

她可以接受季寒声为自己的姐姐求，但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忍受其他的女人。




季寒声不明白，分明她前面刚说周乔年是她最重要的人，如今又为何摆出这么一副吃醋深情的模样，他刚要开口，一旁的周乔年突然平地摔倒了。

“啊！”

看到周乔年摔在地上，沈清璇和季半夏也顾不及听答案了，连忙冲上前扶住他。

周乔年眼里有着泪，拒绝了她们的搀扶，“姐姐，清璇，你们自己身上还有伤呢，就不要管我了。”

说完他抬眸看向季寒声，“哥哥，你能扶我去里面休息一会吗？”

说完，还不等季寒声回答，他就走过来，整个人都靠在了季寒声身上。

季寒声下意识就想甩开他，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被动的让他这样靠着，

刚转过一道拱门，周乔年就拉住季寒声，脸上那副柔弱姿态已经转换成了挑衅。

“哥哥，你不会觉得，用这种小伎俩就能吸引她们的注意力吧？我告诉你，做梦！”

季寒声不知道他又在演哪一出，刚要开口，就看到他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闪了几个耳光，一边打还一边大声哭喊。

“哥哥，是我错了，对不起，你别打我。”

“哥哥，我再也不敢和你抢姐姐和清璇了，求你放过我吧。”

这响亮的声音很快惊动了几步之遥的季半夏和沈清璇。

两个人冲过来，入目便是周乔年满脸巴掌印，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

季半夏发了怒，直接冲过来猛地推开了季寒声，他没有力气，被推得一头栽倒磕到花坛上，额头顷刻间鲜血淋漓。

沈清璇望向他的眼神更是满是怒气，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道：“寒声！乔年从小无父无母吃了十几年的苦，就算到了季家也只是一个养子而已！你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一定要针对他？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边已经在筹备婚礼仪式了，还剩最后十几天他就要娶那个植物人了，你非要和他争吗？”

“清璇，你不要给他面子，他真是越来越荒唐了！季寒声，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找乔年麻烦了，前几年还可以说你不懂事，现在他都要娶哪个植物人了你还不肯放过他，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弟弟！”

季寒声本以为自己不会痛了，可听着她们一字一句辱骂他恶毒的词汇，委屈，难过，绝望，痛苦的情绪汇聚在五脏六腑，疼到窒息，直到彻底爆发！

“不是我，刚刚是他自己自导自演，那儿有监控，你们自己去看……”

话还没说完，周乔年就满脸是泪的捂住了脸，“姐姐，清璇，我的脸好痛，会不会毁容啊……”

“还有你们刚说的是什么婚礼啊，我要去哪儿啊？”

闻言两个女人神色骤然一变，沈清璇最先反应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没什么，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季半夏也接住话，“乔年，你听错了，姐姐给你请最好的医生，你一定不会留疤的。”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季寒声再也忍不住流出泪来，握紧了掌心的平安符。

错了。

季半夏，沈清璇，你们全错了。

这次去宋家的。

是他季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