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条人命，就这样被轻易抹掉，除了他们的家人没有在意。

“王爷战场上杀人无数，死人应当是不会在意的。”

沈归仪说起这一切，全程平静没有起伏，只是微红了眼眶。

陆昭胤握紧拳头，幽冷的眼眸涌出愤意，“天子脚下，竟有人可以目无王法到这个地步，是哪个官家公子？本王定要他付出代价。”

沈归仪摇头，“不知道，没人敢说。”

说了只怕又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陆昭胤怒而转身离去，清风快速跟上。

第二日，沈归仪就听说陆昭胤连夜带人将梧桐小巷所有恶霸都抓进大理寺候审，还写了奏折让庆帝在梧桐小巷设立官署。

他动作之快，沈归仪听翠枝说的时候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但很快，那些被抓的恶霸都被放了出来，设立官署一事也成了妄谈，朝中大臣十个有九个都不同意此事，说梧桐小巷里的人都是外地人的容身之处，若是设立官署他们没有身份就会被赶出京城将会无家可归等等理由一大堆。

最重要的一点是，梧桐小巷是崔家的私人宅地，官府无权管，还有人说是崔家大度愿意收留外地百姓给他们一个居住的地方。

崔家，四大世家之一，朝中大臣多以崔丞相崔中勋马首是瞻。

唯一能改变的一点就是崔家表示愿意让陆昭胤派人手去保护百姓的安危，让百姓不再受恶霸欺负。

沈归仪已经很满足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点，至于其它她撼动不了也无法撼动。

陆昭胤都做不成的事情，她也只有冷眼旁观的份。

“翠枝，你去厨房看看晚饭熟了吗？今日王爷的饭菜我亲自去送。”

翠枝跑了一趟厨房过来说都已经准备好了，沈归仪就起身去送饭。

陆昭胤见是沈归仪亲自送饭还有些许惊讶，“嫂夫人今日怎么得空亲自送饭过来？”

“我来是向王爷赔罪的。”沈归仪亲自把饭菜摆好，“王爷为梧桐小巷一事得罪了崔家，我理应来赔罪。”

崔家不好得罪，百年世家经久不衰，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也就是陆昭胤，若是旁人怕是早就没了命。

“谈不上得罪。”陆昭胤倒是丝毫不在乎，拿着碗就吃饭。

沈归仪皱眉想了想才明白，陆昭胤如今是谁？朝廷新贵，想讨好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又怎么会轻易得罪人。

指不定崔家让他留人手在梧桐小巷只是为了送他一个人情。

她笑了笑，“是我多虑了。”

“王爷慢用，待会儿我让人过来收碗筷。”沈归仪起身就走。

“下次义诊可否带我一起？”

沈归仪回头，对上那双深幽如寒潭的眼眸，只要对上一眼就叫人直打寒颤。

“自成婚后我就没再外出义诊过。”

成婚后沈归仪要操持宋府上下，她刚嫁进来的宋府乱成一锅粥，下人不像下人，主人不像主人，不是这里要修缮就是那边的房塌了，不是老夫人头痛脑热就是许氏因为没新首饰闹脾气，还要照顾宋言安的起居等等。

她都照顾着哄着，因为她已经是人妻，是她的责任和义务。

她在成亲前，不是去医馆给病人看病就是去义诊，每天忙碌而充实，她那时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被一方宅院困住，她以为女人也都能像她那样展翅高飞，能做想做之事，她也曾向老天发誓自己不要做被困内宅的女子。


天底下的男人，能做到像他爹那样尊重妻子不纳妾的只怕已经是难寻的仙品。

沈归仪把徐若兰送到门口，目送她上马车离开后，才和翠枝进屋。

翠枝疑惑不解道，“少夫人，三小姐和您素不相识她为什么会突然出手帮您？”

沈归仪说道，“许是她心地善良，是个极好的人，胆子也不小。”

若是胆子不大，怕是没有勇气帮她澄清，还臭骂了宋言安一顿，她因为寿宴上的事情，被不少世家子弟诟病，也有不少夫人，千金对她避之不及，纵然她逃掉了前世被丢到西院的命数，也逃不掉被人指点的遭遇。

一折腾就是大半夜，沈归仪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起床。

平时她这个时候起来是去给宋言安更衣，打点一切让他安心上朝后再去给许氏和老夫人请安。

但今日她早起，洗漱后就在锦澜院翻阅医书，手拿针灸，把木偶当做人来练习针灸之术。

她娘家是经商的，做的都是大生意，大哥二哥都有属于自己的产业，京城第一商号的名头不是虚的。

唯有她从小坚持学习医术，开医馆治病救人。

嫁给宋言安前，她每隔几天都会去医馆会诊，和医馆里的大夫研究各种医书和奇难杂症，还会带着医馆里的大夫去到各个贫困地区免费义诊，但自从嫁给宋言安后，她再没跟过义诊，也没看过一个病人。

天刚亮，林夕月就挺着个肚子过来了，说是来给沈归仪请安。

翠枝直皱眉头，“她有这么好心？奴婢去将她赶走。”

“不用，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喝杯热水。”沈归仪一边在给人偶施针，一边慢条斯理道。

昨天晚上的事情宋言安都和林夕月说了，她知道老夫人护着沈归仪，不答应休妻，气得她一晚上都没睡着。

她费尽心思不惜拿肚子里的孩子来赌，老夫人竟然都不松口，她实在想不明白，沈归仪嫁给宋言安这么多年肚子都没反应，老夫人为什么还留着她。

“姐姐当真是好兴致，折腾一夜，早上还有兴致玩弄人偶。”林夕月一踏进锦澜院就阴阳怪气的讽刺沈归仪。

沈归仪淡淡抬眸，“难道昨夜林姨娘睡好了？”

算计次次落空，要是她估计也睡不着。

林夕月顿时冷下脸，也懒得和沈归仪再装，她径直走到她旁边坐下，“我承认你有几把刷子，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你说老夫人要是知道那天寿宴上你偷了男人，做了给宋府蒙羞的事情，她还会处处护着你吗？”

沈归仪放下手上人偶，对上林夕月那双阴毒的眸子，唇角微扬，“威胁我？”

“大爷心思纯真信了你的鬼话，我可没他那么好忽悠，西域幽兰香药性烈，没有解药更没有稀释毒性一说，你的苦肉计只能骗过大爷骗不过我，所以那天，你和别的男人睡了。”

林夕月越想越气，那天是最好的机会，偏偏叫沈归仪就这么躲了过去。

沈归仪漫不经心道，“那你应该去找老夫人。”

“翠枝，送客！”

林夕月气急败坏道，“你我都是女人，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我的儿子生下来如果是庶子，他这辈子就完了，我只想给我儿子谋一条生路有什么错！”

翠枝实在没忍住，嘟囔道，“林姨娘，孩子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奴婢觉得生个女儿也挺好。”


一箭射穿他的肩膀。

有血不断从肩膀流出，他却一把将沈归仪抱上马，“去找柳行止。”

瓢泼大雨倾盆落下，沈归仪和翠枝骑在马上，她回头望了一眼陆昭胤，四目相对，两个人眼中都是坚毅，“王爷，等我。”

“驾！”

沈归仪骑马离去。

大理寺离梧桐小巷不算很远，一炷香的距离。

沈归仪把翠枝放在大理寺，就和大理寺的人一起去梧桐小巷营救陆昭胤和清风。

经过一番苦战，清风身上也都是伤，陆昭胤手臂上也是伤，沈归仪骑马到他跟前，朝他伸手，急切道，“王爷，上来。”

陆昭胤眼眸猩红，脸上都是血污，他伸出手重重握住沈归仪的手，嗓音嘶哑，“嫂夫人打马而来的模样很美。”

雨声很大，淹没了陆昭胤打趣的话，沈归仪眼眶微红，因陆昭胤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她担心他失血过多昏倒，所以让他骑在前面，她坐在后面两手将陆昭胤护住，稍微歪着头，勒紧马绳就走。

柳行止一把抓住清风就往马上扔，让他自己骑马离开，他站在雨中叹道，“我就是收拾烂摊子的命。”

沈归仪带着陆昭胤回了大理寺，大理寺近，更好处理伤口，且她已经吩咐好翠枝准备好热水和需要的东西了。

陆昭胤没昏倒，但他下马时意识已经模糊，整个人靠在沈归仪肩上。

沈归仪摔了一路才把陆昭胤扶到床上。

陆昭胤睁开眼睛，虚弱道，“我差点摔死在嫂夫人手里。”

沈归仪本来就担心他的身体，他还在拿她开玩笑，她强忍着怒火，“你是为救我才受的伤，但若你再拿我打趣，你这条命我不会救。”

陆昭胤却是叹道，“你会救的，除了我没有谁会帮你救梧桐小巷那些百姓。”

沈归仪懒得搭理陆昭胤，她把他的衣服拿剪刀剪开，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看上去就触目惊心，沈归仪见状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得说不出话来。

陆昭胤倒是不在意，“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沈归仪给他清理伤口，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才把伤口清理干净，给他上药缠纱布。

看着面前的人还穿着湿哒哒的衣裙，头发丝都还在滴血，却在认真的给他弄伤，陆昭胤呼吸一窒，他抓住沈归仪手腕，“嫂夫人出去吧，换个男人来，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

他嗓音低哑，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沈归仪冷了他一眼，“我是大夫，在我眼里你就是患者，不做男女之分。”

陆昭胤张张口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就静静等着沈归仪给他包扎伤口。

他想说在他眼里，他和她有男女之分。

沈归仪在床前守了一夜，陆昭胤醒来时她已经趴在床沿睡着，穿的还是昨天染血的衣服，就连脸都没有洗。

陆昭胤心乱如麻，脑海中都是昨夜她英姿飒爽的身影。

“王爷醒了？”沈归仪睁开眼睛对上那双赤黑深邃的眼眸，刚睡醒，她的嗓子有点干哑，“我去给你拿药。”

“不用。”

沈归仪低头，她被血浸染过的衣角被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

“哟，醒了。”柳行止推门而入，笑着朝两人走来。

沈归仪瞪了一眼，低声斥道，“王爷还不放手。”

陆昭胤反应过来后才把手放开。

柳行止停下脚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陆昭胤冷了他一眼。

“柳大人既然有事，我先下去给王爷拿药。”沈归仪急匆匆离开，还不忘把门带上。


她不信老夫人不知道昨天的事情和林夕月有关系，只是林夕月肚子里怀着孩子，她不好说什么。

宋言安出口斥道，“沈归仪，你休要胡说，谁会陷害你！”

沈归仪莞尔一笑，“大爷急什么，我又没说是谁陷害的。”

“你……”

“够了！”老夫人厉声呵斥，“这件事还没完没了了是吗？要想继续过下去，今天就去灵光寺上香，回来后这事翻篇和和睦睦继续过。”

“归仪，祖母说话你不爱听祖母今日也要说，言安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们成亲五年他就找了夕月一个，已经很尊敬你了，还是在你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你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对他怀恨在心，他到底还是一家之主，是你的丈夫，夕月孩子生下来后，就养在你膝下，也算是弥补你了。”

沈归仪冷笑，谁不知道老夫人是个面热心冷的人，当初老爷子可没少往府上带女人，但有谁活着出宋府了？不是死就是疯。

就连唯一的庶女都被她嫁到偏远的县城，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京城一次。

“祖母是不是误会了，我若是想要孩子可以自己生，用不着替别人养孩子。”

她以前不是没想过要个孩子，但宋言安一直欺骗她不举治不好，所以后来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想着到时候在宋家家族中挑一个过继到她膝下就行。

但现在她觉得庆幸自己还没有孩子。

老夫人眸光一冷，很是不悦，“夕月怀的是言安的孩子，怎么会是养别人的。”

沈归仪笑着打趣，“不是自己生的当然是别人的，别人的养不熟，要不祖母也不会让小姑嫁到离京城几百里远的县城去。”

提到宋云，老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你倒是和她关系好，这个时候还记得她。”

沈归仪眉眼蒙上一层冷霜，“是啊，整个宋府也就她心疼我一个女人掌家不容易，其余的都是白眼狼。”

宋府从上到下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她，还个个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沈归仪厌恶透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装下去。

老夫人气得捶胸顿足，林夕月一顿安慰，还劝沈归仪别在气她。

“姐姐，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你有什么气尽管撒在我身上，但祖母年纪大了，还要事事替我们考虑，你身为小辈，不该和她顶嘴。”

沈归仪勾唇冷笑，“既然你这么善解人意，那等你孩子出生后，孩子留下你走。”

“我……”

林夕月被沈归仪一句话堵住，她怎么可能会把孩子留下她走，她要的就是和孩子一起留在宋府，她要做的是正房夫人，不是什么狗屁姨娘。

她的孩子绝不能是庶子，更不能养在沈归仪身边！

老夫人愁得直揉眉心，她想不通沈归仪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计较。

她长叹一口气后对身边的嬷嬷道，“你去隔壁叫上昭胤和他们一起去，让他看着点他们别在佛祖面前吵，顺便让他求求自己的姻缘，他父母都不在了，也就只有我替他操心终身大事了。”

嬷嬷应下！

陆府就在宋府隔壁，虽然有五年没住人，但沈归仪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去清扫一遍，不为其它，只因为陆昭胤曾经是宋有序麾下的兵。

整个宋府，她最敬重的就是未曾谋面的宋有序，只是可惜，五年前他和陆昭胤父亲一起战死沙场。


沈归仪去看她最后一面，只见她趴在地上，全身上下都是血水，行人见了她都离得远远的。

“我没想到，就连你都会背叛我！”

沈归仪站在若水面前，她多少有点于心不忍，跟在她身边多年，她自问待她不薄，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若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抬起头情绪复杂，“如果你不阻止我和阿大在一起，我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林姨娘她答应我，只要事成了就会让阿大来宋府做事，让我们成亲。”

“而你只会棒打鸳鸯，因为大少爷不爱你，所以你就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薄情寡义，可是阿大他不一样，他待我好。”

沈归仪眼神微冷，“你就为个男人？你若是为名为利我还会高看你一眼，李阿大就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好色之徒，你为他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只能骂你一句活该。”

她对若水不只是恨，还有失望！

若水却愤恨不满道，“你没被人爱过，自然不懂那是种什么感觉，难怪大少爷不爱你，因为你自私冷漠，若我是男人也不会爱你这种女人。”

沈归仪没想到，若水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就只学会了依附男人。

她是商人，世人都看不起商人，尤其她还是女商人，但她不在乎外界怎么说她，因为她自己能挣钱也有挣钱的能力，也靠着她挣来的钱才撑起摇摇欲坠的宋府。

当初宋老爷子救过她父亲一命，去世前就留下遗言希望她能嫁给宋言安，替宋家打理一切，她无怨，因为这是沈家欠宋家的。

一个月前宋言安带着大肚子的林夕月上门时，她对他除了失望还有怨恨，林夕月跪在她面前把头磕得全是血，她才一时心软决定留下她。

就是这一时心软，才害得她前世落得那般下场。

而若水还是其中一个罪魁祸首。

面对若水的指责，沈归仪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任由她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破口大骂。

发生这种事情，整个宋府都笼罩在乌云之下，府上的下人看见沈归仪也都低着头走路，生怕触了晦气。

“你们说今天发生这种事情，大少爷会不会休了大少夫人？”

“肯定会休，男人都跑到房间里去了，要说没发生点什么谁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没有什么，事情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别说大少爷，就是在佛堂念佛那位都不会留她在府上。”

“休了好，我喜欢林姨娘，林姨娘讲话温柔。”

“你们能不能好好干活，大少夫人才不是那种人。”正在扫地的翠枝一扫帚打过去，“要不是大少夫人，我们还能在这里扫地？早就被人牙子打死了，你们忘恩负义。”

翠枝气鼓鼓的，她最讨厌春丫和夏禾见风使舵，都忘记是谁把她们买下来，给她们一口饭吃的了。

“翠枝，你是不是有病，信不信我打死你。”春丫挽着衣袖，冲上前就要打翠枝。

“住手！”沈归仪一声呵斥，春丫立即住手，看见是沈归仪，纷纷丢下扫把跪在地上。

“大少夫人。”

沈归仪目光冷冷扫过春丫和夏禾，“既然你们嘴这么碎，就去洗衣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洗衣房是整个府上最辛苦的地方，一天到晚都有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活。

没有人喜欢去那个地方。

春丫和夏禾被哭着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