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想吃的，是生肉。

是那种新鲜的，连筋带血的肉，切成薄薄的片，蘸一点辣椒面。

或者大块的，裹着脆骨，一口下去，皮开肉绽。

她已经这样，连着吃了三天。

不能再继续了。

看着茹毛饮血的女儿，我实在担心，又害怕。

今天没出门，我拿出所有厨艺，用冰箱里的冻肉，炖了汤。

“玫玫，煮熟的肉多好吃啊，你来闻闻。“

“妈妈放了各种调味料，又营养，对肠胃又好。“

玫玫皱眉，挪近了些，还没走到灶台跟前：

“哕！“

她转身跑向卫生间，呕个不停。

我慌了，忙跟了去，给她拍背。

啪，玫玫甩开我的手，狠狠瞪我。

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仇人。

我打了个寒颤。

第二天，就给学校请假，带她去了医院。

胃肠大夫看了又看。

“你家孩子没病。“

“爱生食的人其实不算少，肉类，别放置太久、注意杀菌就行。“

玫玫听完，挑衅地看我一眼。

没办法，兜兜转转，来到心理科。

医生笑眯眯地，问了好些问题，最后说：

“青春期嘛，饮食习惯突然改变，多半是生活压力太大。“

“先不要逼孩子，慢慢来......“

说了等于没说。

回家，路过附近的菜场。

女儿突然停下，望向肉摊。

我忍不住叹气。

什么压力，我压力才大吧。

孩她爸，已经连续出差一个月。

闲的时候，打个电话逗逗女儿，家里的事，根本不操心。

话说，我该怎么，跟她爸说这件事呢......

晚餐没胃口，我给自己泡了碗面。

对面，是狼吞虎咽的女儿。

脾脏，心肾，肝脑。

配上酱油和生鸡蛋，她吃得眼冒红光。

我有点反胃，悄悄撇开视线。

心头却突然，涌上一丝罪恶感......

再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女儿啊。

儿不嫌母，母不弃儿。

况且，医生说了，要多沟通。

我尽量表现得，和平时一样：

“吃了饭，要跟妈妈出去散步吗？小区里的花都开了哦。“




白天，我正做家务，突然接到老师电话。

玫玫和同学发生冲突，把人头给抓破了。

我火急火燎赶到学校，带着受害者——一个战战兢兢的小男生，还有他妈妈上医院检查赔偿。

可是，凭我怎么诱导斥责，玫玫就是不说“对不起“。

好在有老师苦劝，我反复道歉，对方的怒火终于平息。

事情了结，老师欲言又止。

“我看，你还是给玫玫办转学吧。“

我大惊：“老师，我今后一定严格管教她。“

学生打架也不算罕见，有错则改。

因为这事，就不要我孩子念书了吗。

老师摇头：“其实今天，警察来学校，了解过玫玫的情况。“

“那小男生躲在门后偷听，回班里，宣扬玫玫是杀人犯，这才发生冲突。“

这么说来，也不全是我女儿的错。

我很郁闷，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这样。

更重要的是，警察来学校问什么？

老师摇头：“也就问了玫玫平时的人际交往，体育课成绩什么的，这都不算大事，不过......“

她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是前段时间，学校运动会的记录。

视频里，女儿刚扔完铅球。

其他学生凑上来，问她沉不沉。

她笑嘻嘻地看着镜头：“不沉啊，也就比人头重上那么一点。“

中二病！

我大声道。

这就是小孩子的中二病，不能当真的。

老师的表情，显然不同意。

我急了：“难道你也怀疑玫玫是杀人犯？“

她摇头：“这样的事，不止一次。“

午餐时，玫玫不小心，打翻了便当盒。

被别的同学发现，她吃生肉。

还有，考试结束，她大声抱怨：

“都怪楼上的表子，半夜瞎闹，害我没睡好。“

要不是老师转述，我简直不敢相信。

从女儿嘴里，吐出这样的字眼。

老师无奈：“你可能不太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说，今天发生冲突的时候。

玫玫抓着那男孩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你这样的，迟早被人剁碎了，一片片吃掉！“




回到家，我满心疲惫。

旁观者从各个方面来看，玫玫嫌疑都很大。

老师说，法律完善了。

一旦找到证据，就算年龄不够，也可以关进少年犯管教所。

会找到么......

我头疼欲裂。

皇帝不急急太监，得知要转学，女儿毫不在意——

“挺好的，玩不到一起去，就早点散伙，对大家都好。“

这种事，靠我自己，还是拿不定主意，只能打给孩她爸。

电话接通，孩她爸很不耐烦：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打电话，开会呢又被你打岔了。“

“不用你挣钱，不用你孝敬公婆，成天待在家里，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有啥事我回来再说......具体时间我怎么知道？“

挂了电话，发现玫玫站在门口。

我急忙擦掉眼泪。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饿了。“

啊，不是才吃过吗？

出门前，我在冰箱里冻了一大碗鲜肉。

回来时发现，碗已经空了。

光线昏暗，我定睛一看，玫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她慢慢走近，嘴巴里还在不停咀嚼。

“不够啊，不够......“

我慌里慌张地起身，抓起外套，走向玄关。

“妈妈去新学校办手续，回来时顺便再买些肉。“

玫玫像一具幽灵，默默无言地跟在我身后。

我蹲下穿鞋，突然觉得太安静了些。

回头，正好与玫玫四目相对。

她紧贴在我眼前，眼神冰冷：

“妈妈，你刚才在跟谁讲电话？“

我缩在女儿的阴影里，按捺住心跳。

“......你爸，跟他说你转学的事。“

她歪歪脑袋，“哦。“

“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犹豫两秒：“他在出差......你想他吗？“

她不置可否，歪歪脑袋：

“等他回来那天，我想吃生腌。“




桃花开了，人们纷纷驻足欣赏。

玫玫走在我身边，亦步亦趋，眼神木然。

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关心。

我心里一阵难过。

想起以前，吃过晚饭，我们一家三口出门遛弯。

玫玫总是冲在最前面。

活泼开朗，和现在判若两人。

“玫玫妈，好久没看你带女儿出来了？“

邻居牵着狗，带着小孙子。

小男孩长得粉嘟嘟的，和女儿小时候一样。

那只小哈巴狗，平时很温顺的，不知怎么，一看见我们，就开始狂叫。

我答应着，一边叫女儿：

“是李奶奶，玫玫，快打招呼呀。“

玫玫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我尴尬地陪笑。

“不好意思，孩子青春期到了，叛逆得很。“

老人谅解地点头：“没事，现在的小孩难带，不像我们那会儿。“

去追女儿，身后传来一阵八卦闲言：

“住对面的，老公经常不在，她自己带孩子也是不容易......“

忙碌一天，心情落到谷底。

我追上玫玫，语气尽量轻松：“玫玫，李奶奶呀，以前经常抱你，你不是认识嘛。“

玫玫目不斜视，“她太老了。“

老？打招呼，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我耐着性子：“你看到她牵的小狗没，多可爱。“

玫玫冷哼一声：“小小的，又丑又柴。“

我不愿意放弃：“李奶奶孙子呢，他出生的时候你还见过呢。“

玫玫脚步略顿了顿，扬起嘴角：

“这个倒是挺嫩的。“

说完，她好似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身体一震，僵在原地。

女儿评价的，不是年龄和外貌。

是她想象中的，邻居一家的“口感“。

隔天一大早，我出门买肉。

心理医生那里，肯定还要再去的。

在此之前，我得适当满足，女儿想吃生肉的渴望。

否则......

一想到、玫玫评价邻居一家时的眼神，我就发怵。

最大的生鲜市场，在城东。

傍晚，我提着小推车，满载而归。

楼下，停着一辆警车。

许多人围着看热闹。

发生什么事了？

“这栋楼里，有人失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追问：“哪家啊？“

“四楼七号住户。“

我一愣。

四楼七号，楼上的女人？

平日，我忙着收拾家里和带孩子，除了李奶奶，其他邻居都不怎么往来。

楼上的王燕，印象中，是个不到三十、白净秀气的上班族。

据说，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今上午，保安上门催缴物业费，发现大门虚掩。

女人的手提包掉在地上，东西散落，玄关处大片血迹......

我心神不宁地上了楼。

刚到家，警察就来敲门。

“关于楼上，向您了解下情况，请问最后一次见王燕，是什么时候？“

我想了想，大概一周前。

在楼道碰到过，之后就再没遇见了。

警察摇头，“我问的不是你，是你女儿李玫。“

看我一脸震惊，他接着说：

六天前，有人看见，你女儿敲楼上的门。

他微微一顿，接着补充：“还有人听到，她们在门口吵架。“

看他的态度。

分明是在调查嫌疑人。

太荒谬了，我大声反驳。

“警官，王燕是成年人，我女儿才上初二，还是个孩子。“

虽然她的个头，确实比普通女孩高些。

体格也更壮。

警察没接话，一转头，看到放在门边的小推车。

“这是什么？“他指着车上的黑色大口袋。

这么大个袋子，确实可疑，我急忙解释：

“我刚从生鲜市场回来。“

怕他不信，我拉开口袋拉链。

里面是满满的牛羊肉，动物内脏。

“这么多？“对方惊讶地问。

我撇开眼神，随口敷衍：“我女儿喜欢吃肉，小孩正在长身体，能吃是福......“

送走警察，我在家里急得团团转。

终于等到玫玫放学，一进门，我就把她扯住：“你去楼上找王阿姨做什么？“

玫玫扫了我一眼。

“你说呢？她太吵了，那几天考试，我上去叫她小声点。“

我沉默了。

自从王燕搬来，家里确实“清静不再“。

她下班晚，喜欢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

还隔三岔五地带男人回家，响动之大，扰得我们一家人几乎神经衰弱。

为这事，我和孩她爸也上去提醒过好几次。

我稍稍放下心来。

“那她怎么回答你的？“

玫玫细着嗓子模仿：

“她说，小孩子不要教大人做事，还叫我滚。“

“我有点害怕，就滚去上学了呗。“

说完她笑了笑，一点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我心里又开始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