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因为昨晚没睡好的原因，叶清起来得也迟。
她刚下楼，准备去看看保姆今天准备的早饭是什么，就在厨房里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季涵系着粉色的围裙，端着小平底锅，努力地颠起让里面的荷包蛋成功翻面，发出喜悦的惊呼。顾时则一直宠溺地看着她，眼眸微动，任由对方夹起煎好的鸡蛋吹了吹，送到自己的嘴边。
“好吃吗，顾时哥？”季涵抬头，一脸期待。
“当然好吃了。”顾时点头，目光深情。
站在楼梯上的叶清若无旁人的走下去，发出的动静让那两人一愣，默契地分开了一点距离。
“保姆呢，没准备今天的早饭吗？”叶清像是没注意到他们亲密的举动，在客厅看了一圈，没找到平日总会把一切准备好的保姆和管家，才不得已的开口问。
“涵涵说想自己试试做早饭，我就让他们去忙别的了。”顾时脸色僵硬，但涵涵这两个字如此流畅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待他出口，似是才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解释。
“昨晚我们没做什么，涵涵不适应新环境，我怕再回去吵醒你，就没有过去了。清清，你不用多想，我…”
“没事，我知道了。”叶清不想听这些，漠不关心地打断他，自己去准备早饭。
等到吃完，顾时承担起了收拾碗筷的责任，平日里是完全用不到顾大总裁动手的。叶清没去拦，优雅地擦了擦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很了解顾时这个人。
没等多久，自认做足了姿态的顾时走到叶清的身边，身后跟着季涵。
“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医院吧，晚上我回来陪你吃饭。”
不用说，他嘴里的有事无非是陪着季涵罢了。
叶清早就想到，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点了点头。
顾时也没发觉异样，在他的心里，叶清还像以前那样好哄，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自己陪她吃顿饭就够了。而且夫妻之间，会有什么事呢？就算叶清再不高兴，季涵总要回国外的，以后她就会知道自己对她一心一意。
他放心地带了季涵出门。
顾时走后没多久，叶清也出去了。她在医院还有工作，虽然结了婚后顾时一直劝她辞职，安心在家享受顾夫人的生活，但救命治人是她的梦想，不会为了谁就轻易放弃。
值班室里，叶清忙了一上午，问诊几十个病人，到了休息时间她刚换下白大褂，就有几名同事迎过来，不舍地祝贺着她即将出国深造的事。
“唯一一个名额被你拿到了，要好好努力啊清清。”
“就是说，你可是我们院里最厉害的。”
“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了，你可别忘了我们，学了技术以后要回来教教我们的。”
出国的事在医院里不是秘密，叶清决定下来的时候，主任就已经通知下去了。她笑了笑，心里一暖。
“放心好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等我学成归来，一定能救下更多的人。”
几个人说说笑笑，打算去附近的餐厅给叶清庆祝一番，但刚一打开门，顾时的脸和声音就出现在面前，语气带着严肃。
“什么学成归来？”


叶清醒来时，她的双手已经被包扎好，但稍微一动还是能够感受到深切的痛意，她的脑海中回想起顾时一刀一刀划过自己的手，便不可抑制的开始发抖哭泣。
学医是她的梦想，顾时一直都知道。
当初她治好他的双腿时，顾时握着她的手感谢她，说这是一双神奇的手，拯救了他的未来。
可现在顾时亲手毁了她的梦想，她的未来。
十指连心，叶清的心中尽是痛楚和绝望，她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大喊大叫，抛弃了以往的矜持，发泄着心中的委屈和不甘。
她想不通，就因为季涵那拙劣的谎言，顾时就能狠心到毁了自己的双手！
她崩溃的哭了很久，一个人默默地走过来，站在她的床边。
“既然你手伤了，再也不能手术，以后就呆在家里，我会养你一辈子的。至于医院里主治医生的位置，涵涵会顶替你，我已经打理好了，你不用再去医院了。”
顾时放下一块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枣糕，是叶清最喜欢吃的食物，轻描淡写的下了总结。
叶清一愣，不敢置信地抬头，那双眼里又渗出了新的泪水。
“你毁掉我的双手，就是为了让季涵去顶替我？”
面对质问，顾时顿了几秒才回答。
“涵涵想留在国内，她不像你，在国内名气高，顶尖的医院不收她，只好去你那里。不过你放心好了，你让出这个位置，涵涵也不会再计较你弄伤她手的事，以后你当好顾太太就够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为了她能毫不费力就夺走我的一切。
看着眼前的人，叶清觉得好陌生，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顾时。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内心犹如刀割般痛苦，她狠狠推了顾时一把，歇斯底里的大喊。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那是我自己努力至今得到的荣誉，你凭什么给季涵！”
至今为止，在顾时的面前，叶清一直都是温柔贴心的形象，她知道顾时忙，所以平时多有忍让，哪怕受了气只要顾时过来随便哄一哄就能原谅对方，就连这一次，顾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等季涵安顿好，他还完她的情，就好好补偿叶清，不过是一个主治医生的位置，以后她想要，自己再去安排就是了。
他没想到叶清的反应会这么大。
看着叶清脸上不断流下来的眼泪，他皱了皱眉，不懂为什么她一定要在乎这一点，反正他会养她一辈子。
“以后我会补偿你，你想继续做医生的话，我也会安排你进其他医院…”
他的话没有说完，叶清就打断了他。
“我再进医院有什么用，我根本拿不起手术刀了，这都是你做的，是你毁了我！顾时，是你毁了我的梦想！”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拆掉手上的绷带，将激动之下渗出血的双手举到顾时的面前。
那上面被手术刀划出来的伤口还没好清，狰狞的布满两只手，再也看不出原来修长漂亮的模样，只剩下丑陋两个字。
“别再胡闹了，叶清。”
顾时扔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叶清还保持着举起双手的姿势，她的视线直勾勾的落在自己的手上，这样一双满是伤痕、丑陋无比，不可能再拿起手术刀做手术的手。
她看着，忽然就绝望了。
这是她自己的手。
女人颤抖着哭泣，把自己深深地蜷缩起来。
最后一点留念都被顾时亲手斩断，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爱他了。


“顾总好。”众人连连问好。
“我们在说清清要出…”
叶清赶忙制止他们，然后走到顾时的跟前，随意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季涵，不冷不淡地转了话题。
“不是说有事吗？怎么过来医院了。”
闻言，顾时脸上表情柔和起来，是不自觉的宠溺。
“你也知道，涵涵在国外时也是医生，如今回国，自然也要来看一看国内的情况。”
季涵跟着俏皮一笑，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叶清不禁闪过嘲讽，半年前顾时前往国外认识季涵，说是她帮了自己做康复治疗，效果显著，所以把人带了回来。
一开始她还天真的认为他们是普通医患的关系，对季涵心存感激，好心招待，可随着顾时恢复得越来越好，那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近，叶清才发觉顾时的心已经完全偏离了。
他张口闭口就是季涵帮了她那么多，无数次以回报和照顾的理由抛下叶清，去找季涵。那时候，那两人之间暧昧涌动，每一个对视的眼神都让她无比心痛。
她自嘲一笑，看了看季涵抓着顾时胳膊的手，没说什么。
在她想离去的时候，季涵突然拦住她，一双美眸眨了眨，对着顾时撒娇。
“清清姐不就在这家医院吗？顾时哥，既然遇到了，就让清清姐一起吧，也好给我介绍介绍。”
叶清一愣，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但顾时先一步帮她应下了。
他的眼中只有季涵，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清看着这一幕，口中有许多推辞的话，最终化为了一声自嘲的笑，黯淡的垂下眼眸。
她跟在那两人的身后，穿过医院各个科室，根本用不着她来做什么，顾时温和的声音不断流淌，详细地给季涵介绍，有时还要喊几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让她见一面。而季涵也表现得十分乖巧可人，一直黏在顾时的身边，不时被逗得娇笑。
不管是谁来看，都会觉得顾时和季涵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叶清停下了脚步，突然觉得很累，一种由内到外的疲惫。
“我回去了。”她随意打了个招呼，就要转身。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后还有人，顾时下意识拉住她，迎上叶清冷漠的眼神。
他一顿，心里不知为何不安起来，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堵堵的，他轻声说。
“清清…”
语气中尽是纠结和不舍。
叶清没什么感觉，她对顾时已经没有喜欢的心情了，见到这副模样，也没有一丝波动。
反而是季涵，她的眼眸死死地瞪着叶清，手指握紧，指甲快要嵌进肉里。随后，她缓缓松开手，挡在两个人中间。
“顾时哥别急，清清姐或许心情不太好呢，我来劝劝她。”
季涵分开两个人牵住的手，叶清没用一丝力。倒是顾时，他抓得很紧，感受叶清的手一点点从自己的手中离开，再看了看笑着的季涵，纵使心中有万千想说的话，也只好点了点头。
季涵松了一口气，拉着叶清往无人的科室走。叶清本不想搭理，但一想，的确可以和季涵好好说清楚，也不用整天再看她那阴阳怪气的脸，便跟着她走进去。
科室的门关上，不到十分钟，一道哭泣的女声便穿透门板，传到顾时的耳里。
“顾时哥！”
是季涵，顾时的心顿时提起来，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冲进了科室里，看见了跌倒在地，手上流血的人。
“涵涵！”他大叫一声，立马过去把人抱起，接着冷冷看向叶清怒吼道：“你不高兴可以冲我发火，你对她动什么手！你不知道医生的手有多么重要吗！”
“我不是…”叶清的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即便她已经不爱这个男人，但面对无缘无故的诬陷还是会涌起一股浓浓的绝望。
“顾时哥，不要怪清清姐，是我自己没拿稳手术刀。”季涵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脸上却是隐忍的表情，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清，要是涵涵有什么事，我要你赔罪！”说完，顾时把季涵抱走，只剩下叶清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看了那道背影很久，一滴眼泪落下来，又被她抹掉。叶清冷笑一声，只要顾时稍微调查，就能发现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季涵故意为之的谎言，可是他连检查都没有，就直接给自己定了罪。
顾时，在你的心里，原来对我连一丝信任都没有吗？
她缓缓一笑，心里越来越凄凉。


这里的每一条都是叶清和律师商议后拟定的，不会占了顾时一点便宜，甚至放弃了一部分的不动产，只为了能够尽快离开他，但没想到顾时一眼都没看，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如果是以前，她会以为他们之间还有机会，顾时也不想离开她，但现在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后，叶清既不生气，也不失望。她把这份离婚协议书放在顾时的床头柜上，只要他回来，就能第一眼看见，叶清甚至还贴心地别好了笔。
只是，等了很久，她都没有等到顾时回来。
叶清揉了揉酸涩的眼，想要给顾时打个电话，要是他今晚不回来的话自己就不等了，白白浪费时间，不如多睡一会。
她刚要拨过去，就听见楼下大门被“砰”一声推开，叶清走出房间，看见了喝得摇摇晃晃的季涵，和衣衫凌乱的顾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做了什么。
管家和佣人立刻过去要扶住季涵，但她抓着顾时不松手，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甚至在看到处于二楼的叶清时，笑得更灿烂了，非要走过去。
“顾夫人，不好意思啊…和顾总聊得太开心了，一时喝得有点多，顾夫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喝醉的样子，分明是演出来的，但叶清不想管，反而是顾时露出几分异样来。
“季涵喝多了，我想让她暂时住一晚，你…”
“没问题。”
叶清爽快的同意，打断了顾时的话。她毫不在意的样子让顾时一愣，有些不自然，总觉得这不应该是她的反应，在顾时的印象里，叶清很在乎这个家。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季涵就突然抱紧他，用起撒娇的语气。
“顾夫人真是太好了！顾时哥，我能不能住你们旁边的房间啊？”
顾时下意识地去看叶清的反应，对方脸上毫无波动，令他不禁滑动喉结，想要拒绝这个要求，但季涵接着可怜巴巴地恳求。
“顾时哥，我才回国，除了你也没其他认识的人，跟你近一点才会有安全感…要是你担心顾夫人不高兴的话，我住其他房间也行的。”
季涵欲要落泪，楚楚可怜。
“清清，你别介意，季涵在国内没什么认识的人。”顾时顿时心软地看向叶清，难得用了亲密的称呼。
叶清只扯了扯嘴角。
现在她是真的不在意季涵睡哪个房间，他们愿意的话睡一起都行。
曾经无数次惹怒她的举动，现在看来觉得幼稚无比，无论是季涵眼中的得意，还是顾时无底线的偏心，都像一场可笑的电影，叶清懒得陪他们演下去了。
她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夜里，顾时照顾完季涵就回到了他和叶清的房间里。
男人轻手轻脚，从后面搂住床上的人，炙热的吻落在叶清的后颈，让原本已经熟睡的人骤然惊醒。
她想要推开身后的人，但顾时好似没有察觉，反倒越抱越紧，将叶清困在自己的怀里，让吻遍布脖颈，手也渐渐摸上腰，仿佛白日他们毫无间隙一般。
叶清冷笑，在她想要强行挣脱时，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顾时哥——”
是季涵的声音。
顿时，顾时的眸色清醒，没有再看自己怀里的人，下意识就冲到隔壁，连外套都没有穿上，更别提看见床头柜上那件离婚协议书。
叶清的眼里划过一丝自嘲，她披着衣服下床，慢慢地走到隔壁房间。他们没关门，里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顾时坐在床边，季涵紧紧抱着他，扑在怀里，脸上全是落下来的眼泪。
“对不起顾时哥，是不是打扰你了，我也不想的，但是我一个人好害怕…顾时哥，你能不能陪陪我？”
季涵的身体颤抖不已，好像整个人都要缩进顾时的怀里。而拥抱着她的人脸上也有着急的神色，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她的背。
“没事的，我在这里的。”
这一场景让叶清想到很久以前，顾时也会这样安慰自己，抱着她入眠，眉眼之间是同样的关怀。
她站在门口许久，还是没进去打扰他们，独自回到房间里。
床上早就没有了余温，冰凉一片，她躺下去，却没了睡意，隐约能听到隔壁所传来的声响。
这一夜，顾时没有再回来过。


叶清坐着司机的车回到别墅，刚一进门，管家就迎上来。
“夫人，您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叶清一顿，手指不自觉抓紧。自从进了这个别墅，冠上顾夫人的头衔，不管顾时回不回来，每一顿她都是亲自下厨，家里的保姆只会帮忙买菜和打下手。
如今，她也该歇歇了。
叶清松开攥紧的手，让管家随便做，但对方脸上犹豫了下，继续说。
“夫人，今天顾总回来，您不需要亲自下厨吗？”
她想起以前，进了顾家，第一次和顾时坐在一起吃饭，她的厨艺还比较生疏，生怕对方吃得不满意，一直战战兢兢。
直到顾时吃完，笑着对她说很好吃，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从此喜欢上和他一起吃饭的时间。
不过自从季涵出现，他有多久没回来一起吃饭了呢？
想到以后去国外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更别提一起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叶清还是洗手进了厨房，按照顾时的口味做出一桌饭菜来。
她如今做得很熟练，刚将最后一个汤端上桌，顾家的大门便被人推开，是顾时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桌上丰富的饭菜，更加笃定叶清中午那一出是为了引起他的关注而使出的手段，这个女人怎么可能舍得跟自己离婚呢？
见此，顾时不屑地冷笑一声。
“别白费力气了，今晚我跟季涵出去吃。”
他招呼来管家，订下北城最豪华的一家餐厅，特意叮嘱了要最高层的位置。
叶清眼眸垂下，那家餐厅她也知道，店家宣传在最高的位置能够看见满天的星星，是最浪漫的约会地点。她之前期待过好几次，可顾时总说没时间去，现在却专门带季涵去那里吃饭。
她的嘲讽一闪而过，给顾时做这顿饭，是因为过去夫妻的情谊，他吃不吃都无所谓，她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期待他留下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她淡淡地说，将碗筷摆好，自己坐在桌边，不顾还站着的男人，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品尝自己的成果。
顾时眉头皱了皱，他以为叶清要挽留他，都想好了说辞，没想到她竟然自己直接吃了起来。热乎乎的饭菜冒着热气，让他有些看不清叶清的脸，一时不知道对方在玩什么花样，又是欲擒故纵吗？
这种感觉让顾时不明焦躁，他扯了扯领带，还想再说点什么时，一道明快的声音闯进他和叶清之间。
“顾时哥，你还没好吗？等你好久了呀。”
季涵走进来，熟悉地抱住顾时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一副撒娇可人的模样。
但叶清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季涵眼中对她露出来的挑衅和嘲笑。
“就来了，我们走。”见到季涵，顾时脸上再也没有了犹豫，只剩下轻声的温柔，任由季涵这样抱着他，还好心扶住对方的腰。
他没再管叶清，带着季涵走出门。
从他们的背影中，能看到女人歪着头说些什么，男人则是认真倾听，不时回上几句的状态，任谁看了都要以为他们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吧？
叶清有些恍惚，直到两人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才继续吃饭，好似那一切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等到吃完，她上了楼，从房间里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离婚协议书，缓缓地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