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几日。

我醒来，第一眼竟是姑娘，那双眸子布满血丝。

她眼底透着委屈，君好，是我没护住你。

我扯着嘴角，心底一片暖意。

姑娘说得哪里的话，是奴婢不懂变通，惹怒了太子。

后来姑娘跟我说了后续。

原来老夫人天微亮就进宫探望太后去了。

姑娘的人打听到老夫人一走，东宫那边就除了动静。

太子前脚出门，姑娘后脚就去了宫里，请老夫人归府。

姑娘说，这是什么声东击西。

我也不明白。

不过老夫人回来一看，碰巧抓了个太子现行。

太子竟私闯姑娘闺阁，还直接在院里对姑娘贴身侍女杖责。

这一下，直接捅到了宫里。

皇后娘娘气急，直接将太子召回了宫内。

姑娘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如若传入民间，太子立住的好好君子，就毁了，祖母说皇帝本想让太子去往江南制水几年，可皇后舍不得，如今凑巧让此事落成了。

她眉眼一松，又轻声道。

此事多亏你，太子明日就要启程去往江南，这一走怕是个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我也松下心。

至少这期间，姑娘不必再因为太子之事而烦心了。

那春妍呢，她就是太子埋下的钉子。

我急切问道。

姑娘皱起眉头，愤恨道，我知道，她喜欢上了太子，既然如此，我便将春妍送给太子，何去何从都是她的果。

我不由一叹。

春妍怎么这般看不清。

姑娘对我和她那么好，为何要背叛呢。

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谁对自己好，都要百般回报才是。

哪还有反咬一口的道理。

歇了一阵时日，我一直惦念着。

姑娘见我着急，特意嘱咐我莫要扯到伤口，便允了我外出探亲。

她还给我配了马车。

我带着诸多的东西，回到南街巷子。

迎面走过来一个妇人，正是的邻居。

她红着眼告诉我，死了。

邻里邻居凑了些，给她置办了简单的棺材，就葬在城南尽头的土坡后。

我愣在那，脑子一片空白。

我临去襄王府邸的时候，她虽然身子不好，偶尔咳嗽，可她跟我说了，不打紧的，不过是换了时节，有些风寒罢了。

我失魂落魄地赶到土坡。

小小的坟包，一块木板，刻着的名字。

一阵风划过，扬起土尘。

就差一步。

我有银子了，可以给你卖很多好吃的，我们不用在食不果腹，不用在两个人只喝米汤。

我还买了一床新被褥。

我们不用蜷缩在发了霉的被褥里。

姑娘给了我两匹棉，可以做新衣，阿婆再也不用因为裤子短，而露着脚踝，也再也不用缝缝补补多年。

阿婆，就差了一步。

后来，我曾很多次想，人活一世，为何总是差了一步。

我差了一步，就可以让，福享晚年。

姑娘差了一步。

太子差了一步。

就连，日后姑娘心头的人，仍是差了一步。

差一步，天人永隔。

再无机会，弥补。


人都走了，温念殊走到我面前。

此时我吓得腿软。

嘴唇发颤。

她却不嫌弃我是丫鬟身份，将我搀扶起来。

她蜿蜒眉眼，笑着的模样让人如沐春风。

刚刚多谢你，我叫温念殊，你叫什么？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甚是好听。

奴婢，君好。

就是这样，我成了姑娘的贴身侍女。

也是后来姑娘才告诉我，她幼时随着老夫人进宫，曾见过太子的残暴阴狠，将他身侧的奴才直接拔了舌头，扔进了井里。

过了几年后，外人却都称太子如玉，谦谦君子。

姑娘不太相信。

朝他投掷泥球，也是为了验证他是否如幼时一般。

果真，人性难变。

此事还是被老夫人知晓了。

襄王府如今是老夫人坐镇。

她是太后娘娘的妹妹，真正的皇亲国戚。

而她唯一的儿子，襄王，身处南蜀，一杆长枪，杀匈奴，护疆土。

我在民间听过襄王与其夫人的佳话。

夫人也是名门将府。

与夫一起，上阵杀敌数年。

我第一次见到老夫人，半百的年岁，神色却格外清明，只是微微蹙眉，看起来十分不悦。

她斥责姑娘。

愈发的胆大，看来是时候给你找夫子授课了，收敛些性子，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姑娘却不以为然。

她撇着嘴，世人称太子性子温润，可他骨子里阴狠，平白地拿下人撒气，都是娘生爹疼的，白白没了一条命。

她撒娇似的窝在老夫人的怀里，又道，祖母，孙女不喜太子，能不能.....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戳着地面。

放肆，愈发口无遮拦，今日罚你跪在祠堂静思己过。

最初，我以为老夫人甚是严厉，并不慈爱。

后来，我才发现，这襄王府唯有老夫人真的疼姑娘。

就算罚跪祠堂，老夫人还是让我拿去了软垫，糕点。

姑娘坐不住。

极其好动。

她一会跪着，一会坐着，一会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我不禁惊诧。

她颠覆了我对世家女的印象，总觉得这些贵女应是温婉静淑，就像老夫人那般。

姑娘塞了口糕点，歪着头问我。

君好，怎么大家都觉得嫁给太子很好？

那日宴会那些贵女们各个嫉妒得不行，这泼天的富贵我要是能送给她们就好了。

我想，应是尊贵吧。

锦衣玉食，至高权势的日子，谁不想要呢。

可我不过一个侍女，哪敢说这样。

倒是姑娘看着我窘迫的模样，笑道，这又没人，你我说话不必避讳。

我叹了口气，不禁问道。

姑娘，你这般不喜成为太子妃，日后及笄了，可如何是好。

她的眸光一怔，随即又无所谓摆摆手。

那我就偷跑去南蜀，找阿父阿母。

可后来，姑娘真的去了南蜀，只是再也没有这般自在的性子了。


入了腊月。

姑娘跟着夫子学着简单的兵法，越发觉得院里出了。

因为就连姑娘的砚台不小心砸碎了，翌日太子就送来了新的砚台。

这等小事，如若无人说出去，又怎会这般巧。

姑娘看着我，上下打量着。

我赶忙摆手，姑娘，奴婢绝不会背叛你。

如若背叛，奴婢就遭....嘘----姑娘摆摆手，示意我贴近些。

凑身过去，她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君好，我要试试，看看到底谁是太子埋在院里的钉子，可好？

我疑惑道，怎么试？

她小声地说了计划。

翌日，姑娘出门，她叫我留下，嘱咐了几句。

果真，晌午前，太子来了。

他神色不悦，脚步极快。

直接冲进了姑娘的院子。

我行礼后，拦住了他。

殿下安康，姑娘此刻不在，奴婢带您去前厅。

他愠怒道，让开。

我却不动。

殿下，这毕竟是姑娘闺房，您虽贵为太子，可毕竟是外男，不宜进去。

他阴狠的眸光紧紧看着我，只说了两字。

找死。

我心中一惊，姑娘今早离开之时嘱咐过，切勿与太子发生正面冲突，护好我自己，她午时就归来。

我赶忙侧身。

太子拂袖。

我看到春妍与太子神色一焦，他直接冲进了耳房。

只听“砰”---地一声，耳房的锁头被太子直接踹开。

我守在门外，看着春妍眼神慌张，四处张望，我便知道了，内鬼是她。

昨个下午，姑娘特意将耳房打开，让院中的侍女每过一个时辰进去开窗通风。

春妍是第一个进去的。

此刻她又如此神色。

只是片刻，屋内传来杂乱的动静，随后太子出来了。

他怒气腾腾。

我知道，姑娘不用他送的物件，这是赤裸裸地扇了他的颜面。

要知道这京都之中，除了姑娘对他不屑一顾，谁家的贵女不想嫁入东宫。

他看着我，抿着嘴。

眼底的愤怒逐渐减弱后，他捏住我的下巴，瞠目道，孤给你个机会，日后孤想知道一切关于阿殊的事宜，只要你做到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孤，日后孤娶了阿殊，自会给你妾的身份。

我看着他阴冷的眼睛，不禁替姑娘捏一把汗。

如若日后姑娘真的嫁入东宫，那样的日子该是怎样的糟糕。

忍着恶心，我硬生生别过头，后撤一步。

恕奴婢不从。

他几乎咬牙切齿道，来人，杖责！

厚重的板子拍在我的腰背之处，一阵阵剧烈钻心的疼直冲头顶。

密实的冷汗瞬间挤了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我的眼前越发的模糊。

我死咬着牙。

我不能死，府外还有哑婆等着我。

我攒了银钱，还有屋子里收着很多好吃的稀罕物，姑娘还给我了两匹棉，马上年关了，我想着给哑婆买新衣，做棉被的。

眼看还有几日，我就可以出府探望她了。

我怎能死在这。

就在我眼前一黑之际，一道惊呼声，像极了那日初见姑娘之时。

住手！


太子一身白衣，披着黑色大鳌。

他看到姑娘进门，眼底溢出一丝笑意。

嘴角的梨涡浮现。

姑娘行礼后，太子才缓缓开口道，孤听闻老夫人再找夫子，给阿殊授课。

老夫人颌首回道，确实如此。

孤曾经的老师，，老夫人觉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老身听闻他辞官归隐了，不好请出山。

太子得意地微微抬起下巴，声音有些许的自豪。

孤三顾茅庐，将请了出来，如若老夫人觉得好，明日孤便将夫子请到府邸。

老夫人眉眼一松。

不露声色地回谢。

临走前，太子看着姑娘，轻声低语。

阿殊如若有什么喜欢的，都可告诉孤，孤便给你寻来。

姑娘表情淡淡的。

言语清冷回谢。

姑娘回到院内，觉得心底发寒。

她说，君好，你说会不会被他威胁，又或者.....姑娘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有一日我陪着姑娘去玉书斋，姑娘看上一件玉壶。

店家确说这只有一件，被人订走了。

姑娘有些不舍，却知君子不夺人所爱。

结果第二日，这只玉壶直接被人送到了府邸。

稍一打听，才知道太子将买玉壶的人打折了胳膊。

姑娘气得就要还回去。

哪知那人直接跪在地上，求着姑娘收下。

否则他的后果，可想而知。

姑娘无奈，终是收下了，又给了那人一笔额外的银子，说了抱歉。

我安慰着，明日夫子来了，就知道了。

第二日，来了。

他年纪不大，一身青衣，有些清瘦，像是一位得道的隐世高人。

他来时，一本书都不曾带，甚至戒尺都不曾拿着。

不像是教书授课。

姑娘收起嬉闹之色，毕恭毕敬行礼。

我轻轻抬眼，看着他不似胁迫之像。

夫子捋着胡须，神色松弛。

他说明了自己来此意愿。

只因姑娘是襄王之女，他才愿意出山做姑娘的老师。

直到后来，我和姑娘才知道，夫子退隐，不再教授太子课业，只是因为太子此人心性自私。

而且我朝对匈奴战乱之事，太子并无感受。

夫子便辞隐归山。

他敬佩襄王，更对南蜀的小平南王欣赏至极。

只因这些人，为家国，舍小家，实乃英雄。

他如青松，正色问道，你可知南蜀是何模样？

姑娘一愣，她微微摇头，又点头。

只知一些，那是国都边境，与匈奴相隔。

夫子转头看着姑娘，又问，想知道吗？

姑娘点头，期许地看着夫子。

我也来了兴趣。

毕竟除了这京都，我也不曾去过别处，南蜀离着数百里，却有新奇。

夫子开口，嗓音徐徐而来。

南蜀冬日极冷。

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割一般。

他们的衣服都是三层加绵，甚至靴子里都铺着羊毛制成的垫子。

而夏日，更是热的如碳烤。

民风开放，只是因为夏日里，他们穿着较少，偶尔会裸露大片肌肤。

那的环境恶劣。

又时常会收到匈奴的侵略。

像我们这般大的孩子，最先学会的，就是跑。

跑的越快，命才够活。

否则一旦被匈奴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歪着头，听得入迷，突然问道，夫子，我阿父远征南蜀已然多年，听闻匈奴不过是几个小小部落凝结而成，我们为什么多年打不过？

夫子解释道。

匈奴各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又善骑射，极其凶残。

那我们怎么赢...姑娘有些气馁。

夫子捋着胡须，笑着指了指头。

我们以智取胜。

姑娘眼底闪着光，从那日起，姑娘安静地随着学习。


冬去春来，一年又是一年。

姑娘性子收敛了许多，逐渐稳重，也练了一手的娟秀小体。

郡德三十三年夏。

襄王府热闹非凡。

因为，南蜀来报，襄王即将归京。

姑娘夜里睡不着。

我看着她左右辗转反侧，不得不点起火烛，轻声问道，姑娘可是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直接坐了起来。

随手将帷帐掀开。

声音轻快至极。

君好，你说明日他们归来，小平南王会不会也一同前来？

小平南王，是南蜀的英雄将军。

他的事迹早就传到了京都多年。

年纪轻轻，鲜衣怒马，这几年，几乎连连胜绩。

他是皇帝唯一的侄子。

听闻不过六岁，就派人将他带去了南蜀，成了他的封地。

这样好的男儿，谁不想见上一面。

我伸手将姑娘按倒床上。

姑娘莫要想了，明日不就知道了，你再不睡，明日可起不来，介时误了时辰，老夫人又要罚你了。

姑娘佯装皱眉。

你个君好，如今倒是会用祖母压我了。

她伸手就要挠我的痒。

我们俩嬉闹在床榻上。

第二日。

铜镜里，我一边为她梳妆，一边看着镜里的红颜。

不禁心中感叹。

姑娘真好看。

曾经的粉团子，如今出落得双瞳剪水，青丝粉唇。

请了老夫人安，姑娘就回了院子等着老爷和夫人归府。

她有些坐立不安。

我从未见过襄王和夫人，不过姑娘的书房中，有两人的画像。

这些年，每逢月底都会有来自南蜀的书信。

姑娘每每看信，都会哽咽。

我知道，她很想念她的阿父阿母。

如今马上就要见面，姑娘难免地紧张。

她看着我，眸子水润，脸颊微红，君好，你瞧瞧我，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老爷夫人见到姑娘，定会欣喜。

门外传来通传，说人从宫里回来了。

姑娘提着裙角，站起来就往外走。

夏日的风浮在脸上，暖洋洋的。

姑娘的青丝也随着风四散，她微微回头唤着我的名字。

那双眸子，洋溢着期待。

是那样的随性。

这一刻，我都希望姑娘永远这般，毫无束缚，自由自在。

直到到了大门，姑娘微微喘着气，整理着梳妆。

老夫人语气虽有训斥，可眼里也尽是欣喜。

一会有贵人来府，你收好性子，莫要冲撞了贵人。

贵人。

难不成是宫里的人？

姑娘深深喘了口气，挺直了腰背，陪着老夫人一同在府门外，静候着。

太阳逐渐升起，空气里漂浮着燥热。

终于一行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间。

直至走近，我才看到为首的竟是一个弱冠男子。

一身黑衣锦缎，腰间悬着一枚青玉，刻着一个“南”字。

轮廓硬朗，眉目星辰。

眉间竟有一颗赤色小痣。

倒是平添了些许的佛性。

尤其下马之时，他垂目的模样更显慈悲。

这难道就是传闻的，南蜀的小平南王吗。

他身两侧，跟得就是襄王和夫人。

传说中的夫妻相，两人眉眼透着英气，甚是相似。

老夫人上前，竟也行了礼。

王爷安康。

请老夫人安康。

小平南王赶忙扶住老夫人。

我轻轻扯了扯姑娘的衣角，她才收回视线，赶忙行礼。

夫人眼底蔓着心急，她看了看姑娘，张了张嘴，还是先给老夫人请了安。

等到老夫人和小平南王入了院，夫人才赶忙握住姑娘的手。

上下打量着。

眼底瞬间湿润了起来。

她连连点头，忍不住夸赞着。

殊儿长大了，越发的美，阿娘日夜念着你，这几年过得可自在？

她这一哽咽，牵动了姑娘。

两人忍泪盈眶。

倒是襄王顾全了大局。

先给王爷安排稳妥，午膳过后，再叙旧。